原文载于《衡水学院学报》年第2期
作者简介：张思齐（－），男，重庆南川人，武汉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文学博士。
摘要：苏轼是具有国际视野的多产作家，他写过许多涉鼠作品，其中有诗26篇，文8篇，后者含赋2篇。苏轼笔下的鼠种类繁多，但主要的还是老鼠。苏轼还是一位具有历史唯物主义思想的巨人。北宋与越南两次交战，均与宋廷欲将已经独立的越南重新纳入郡县制有关。第一次宋越战争，宋朝攻打越南，越南获胜。第二次宋越战争，即熙宁战争，越南侵略宋朝。虽然宋朝获得胜利，但是代价极为高昂，三十万宋*仅两万余人生还。这与王安石好大喜功有关。对此，苏轼提出了尖锐的批评。在17世纪，越南出现了一部文学经典《贞鼠传》，它具有世界影响。《贞鼠传》与苏轼《黠鼠赋》有三重契合性。由此可知苏轼的文学创作对越南文学发生过触媒作用。我国提出“一带一路”倡议后，越南积极响应。分析苏轼对越南文学的触媒作用，有益于“一带一路”倡议的落实。
关键词：苏轼研究；涉鼠诗文；越南文学；创作触媒
鼠是齿类哺乳动物，分布很广，与人类的生活关系密切。鼠类动物没有犬齿，而门齿发达，且无齿根，终身生长。为了脑门不被一直生长的门齿顶穿，鼠类动物大都有咬啮的习性，借咬啮他物以磨短其门齿。于是人们看到，鼠类动物的嘴巴，一天到晚在咀嚼。鼠类动物种类很多，其中最常见的是老鼠，通称耗子。老鼠，繁殖迅速，咬啮衣物，不仅危害农林草原，有些还传染疾病。以此之故，文学作品中的老鼠，其形象大多为负面。当然，也不尽然，在中外文学作品中都不乏老鼠的美好形象，还有一些叙事作品，以老鼠为主要的行动素。老鼠机敏灵活，宛然可爱，其形象也出现在不少中国大诗人的笔下。《李太白全集》卷一九《答族侄僧中孚赠玉泉仙人掌茶》首二韵：“常闻玉泉山，山洞多乳窟。仙鼠如白鸦，倒悬深溪月。”[1](第页)鼠的前面冠以“仙”字，这道出了李白对玉泉山洞穴中的老鼠之崇敬。《杜诗详注》卷五《玉华宫》首韵：“溪日松风长，苍鼠窜古瓦。”[2](第页)英主作古，宫殿荒废，唯有青黑色的老鼠还忠心耿耿地守护着玉华宫。《白居易笺校》卷三五《山中五绝句·洞中蝙蝠》云：“千年鼠化白蝙蝠，黑洞深藏避网罗。远害全身诚得计，一生幽暗又如何？”[3](第页)老鼠是智慧的动物，它知道如何全身远害。
在越南，苏轼与李白、杜甫、白居易等人一道是家喻户晓的人物。苏轼写过许多涉及鼠类的作品，其中既有诗歌，也有文章，包括辞赋。苏轼是著名的赋家，留有大量的赋名篇。苏轼尤其得到越南的赋家之喜爱和尊崇。
一、涉及鼠类的诗篇
苏轼是一位具有国际视野的多产作家，在其诗文创作中有大量的作品涉及鼠类动物，有的为稀有的鼠类动物，但是主要还是老鼠。苏轼的诗歌中涉及鼠类的作品数量庞大。为了全面地研究苏轼，很有必要梳理一下苏轼所作的涉及鼠类的诗篇。
1）清·冯应榴辑注《苏轼诗集合注》卷四《维摩像唐杨惠之塑在天柱寺》：
昔者子舆病且死，其友子祀往问之。跰（xiān）鉴井自叹息，造物将安以我为。今观古塑维摩像，病骨磊嵬如枯龟。乃知至人外生死，此身变化浮云随。世人岂不硕且好，身虽未病心已疲。此叟神完中有恃，谈笑可却千熊罴。当其在时或问法，俯首无言心自知。至今遗像兀不语，与昔未死无增亏。田翁里妇那肯顾，时有野鼠衔其髭。见之使人每自失，谁能与结无言师。[4](第页)
在苏轼《维摩像唐杨惠之塑在天柱寺》诗中，野鼠，指生活在野外的老鼠。苏轼将野鼠用为典故，这只野鼠通灵性，它知道珍惜画像上的维摩诘之髭须。
2）《苏轼诗集合注》卷五《竹》：
野人献竹，腰腹大如盎。自言道旁得，采不费罝网。鸱夷让圆滑，混沌惭瘦爽。两牙虽有余，四足仅能仿。逢人自惊蹶，闷若儿脱襁。念兹微陋质，刀几安足枉。就禽太仓卒，羞愧不能飨。南山有孤熊，择兽行舐掌。[4](第页)
苏轼《竹》诗，标题已经指明了鼠的种类：竹。第二个字，也写作（liú），读音相同。野人，即乡野之人、乡下人，他所献是竹鼠。竹鼠是一种鼠类动物，以竹为食，体胖多肉，眼耳均小，足短尾短。我国南方有竹鼠，体型中等。越南盛产竹鼠。越南的竹鼠，体型特别硕大，成年竹鼠体重达2-4公斤。因为竹鼠干净，所以是一种上好的食材。
3）《苏轼诗集合注》卷《和刘道原寄张师民》：
仁义大捷径，诗书一旅亭。相夸绶若若，犹诵麦青青。腐鼠何劳吓，高鸿本自冥。颠狂不用唤，酒尽渐须醒。[5](第页)
苏轼《和刘道原寄张师民》诗中的鼠，指田鼠。据《庄子·秋水》记载，腐烂了的田鼠，唯有猫头鹰喜欢。有一种高贵的鸟，名叫鹓鶵，它从南方飞来。鹓鶵非梧桐树不栖息，非竹的籽实不食，非甘泉的水不喝。可是这猫头鹰，它竟然叼起一只腐烂的田鼠，并用它来恫吓高贵的鹓鶵。腐鼠，贬义词。
4）《苏轼诗辑注》卷十《洞霄宫》：
上帝高居愍世顽，故留琼馆在凡间。青山九锁不易到，作者七人相对闲。（《论语》云作者七人矣，今监宫凡七人。）庭下流泉翠蛟舞，洞中飞鼠白鸦翻。长松怪石宜霜鬓，不用金丹苦驻颜。[5](第页)
苏轼《洞霄宫》诗中的老鼠，为褒义。洞霄宫，为道教的著名宫观之一，在浙江省余杭县西南。洞霄宫建在大涤洞的前面，那里是举行“投龙寄简”仪式的神圣场所。投龙寄简是一种大型的道教法术，旨在求苍龙显灵，风调雨顺，保证农业生产的好收成。在京都，投龙寄简仪式由皇帝主持。在地方，投龙寄简仪式由当地最高行*长官主持。飞鼠，即蝙蝠。在民间传说中，蝙蝠又叫“仙鼠”，相传系老鼠经过多年修道后变化而来。大涤洞中的飞鼠和白鸦，都是灵异的生物。
5）《苏轼诗辑注》卷十三《寄刘孝叔》：
君王有意诛骄虏，椎破铜山铸铜虎。联翩三十七将*，走马西来各开府。南山伐木作车轴，东海取鼍漫战鼓。汗流奔走谁敢后，恐乏*兴污质斧。保甲连村团未遍，方田讼牒纷如雨。尔来手实降新书，抉剔根株穷脉缕。诏书恻怛信深厚，吏能浅薄空劳苦。平生学问止流俗，众里笙竽谁比数。忽令独奏凤将雏，仓卒欲吹那得谱。况复连年苦饥馑，剥啮草木啖泥土。今年雨雪颇应时，又报蝗虫生翅股。忧来洗盏欲强醉，寂寞虚斋卧空甒。公厨十日不生烟，更望红裙踏筵舞。故人屡寄山中信，只有当归无别语。方将雀鼠偷太仓，未肯衣冠挂神武。吴兴丈人真得道，平日立朝非小补。自从四方冠盖闹，归作二浙湖山主。高踪已自杂渔钓，大隐何曾弃簪组。去年相从殊未足，问道已许谈其粗。逝将弃官往卒业，俗缘未尽那得睹。公家只在霅溪上，上有白云如白羽。应怜进退苦皇皇，更把安心教初祖。[5](第页)
苏轼《寄刘孝叔》诗，将麻雀和老鼠并列。麻雀和老鼠都爱偷吃太仓的米谷。太仓是国家设置的储备粮食的大型仓库。苏轼用“雀鼠”来比喻那些只吃俸禄而不报效国家的人，说他们无异于偷食太仓粮食的麻雀和老鼠。在这里，虽然“雀鼠”都是贬义词，但是雀鼠的居处却是富丽堂皇的。
6）《苏轼诗辑注》卷十六《读孟郊诗二首》之二：
我憎孟郊诗，复作孟郊语。饥肠自鸣唤，空壁转饥鼠。诗从肺腑出，出辄愁肺腑。有如*河鱼，出膏以自煮。尚爱铜斗歌，鄙俚颇近古。桃弓射鸭罢，独速短蓑舞。不忧踏船翻，踏浪不踏土。吴姬霜雪白，赤脚浣白纻。嫁与踏浪儿，不识离别苦。歌君江湖曲，感我长羁旅。[5](第页)
苏轼《读孟郊诗二首》之二，用饥饿的老鼠来比喻贫穷的知识分子。西方文学中，常用教堂里的老鼠来比喻贫困的牧师。贫穷的知识分子，往往埋首学问，不谙世故，不会打点钱财，他们饥肠辘辘，宛如饥饿的老鼠。饥鼠，其形象是正面的。
7）《苏轼诗辑注》卷十七《答王定民》：
开缄奕奕满银钩，书尾题诗语更遒。八法旧闻宗长史，五言今复拟苏州。笔踪好在留台寺，旗队遥知到石沟。欲寄鼠须并茧纸，请君章草赋*楼。[5](第页)
在苏轼《答王定民》诗中，出现了鼠须一语。鼠须，即鼠须笔。鼠须笔是用老鼠的胡须制作而成的毛笔。一只老鼠，胡须不多。许多只老鼠的胡须凑在一起，才足够制作一支鼠须笔。鼠须笔是一种珍贵的毛笔。用鼠须笔写出来的字，劲健柔韧。鼠须笔的制作技术早已失传。老鼠的功用如此之大，以至于堪称神瑞之兽。
8）《苏轼诗辑注》卷十九《和孙同年卞山龙洞祷晴》：
吴兴连月雨，釜甑生鱼蛙。往问卞山龙，曷不安厥家。梯空上巉绝，俯视惊谽谺。神井涌云盖，阴崖垂藓花。交流百道泉，赴谷走群蛇。不知落何处，隐隐如缫车。我来叩石户，飞鼠翻白鸦。寄语洞中龙，睡味岂不嘉。雨师少弭节，雷师亦停挝。积水得反壑，稻苗出泥沙。农夫免菜色，龙亦饱豚豭。看君拥*紬，高卧放晚衙。[6](第页)
“飞鼠翻白鸦”，在《苏轼诗辑注》卷十《洞霄宫》诗中，已经出现了这样的意象。飞鼠，即蝙蝠。蝙蝠长期修道，通体变白，飞翔的时候宛如白鸦。顺便说，乌鸦是鸟中的一个大类，也的确有白色的乌鸦存在。在笔者的家乡重庆市南川区的小河坝一带，大山里就有白鸦，颇为常见，当地人称为白老鸹。天下乌鸦一般黑，这句话其实仅仅部分的正确。
9）《苏轼诗辑注》卷二十《少年时尝过一村院，见壁上有诗，云：“夜凉疑有雨，院静似无僧。”不知何人诗也。宿*州禅智寺，寺僧皆不在。夜半雨作，偶记此诗，故作一绝》：
佛灯渐暗饥鼠出，山雨忽来修竹鸣。知是何人旧诗句，已应知我此时情。[6](第页)
在苏轼此诗中，饥饿的老鼠，陪伴着佛堂的青灯。饥鼠是一个正面的意象。它象征着普通僧侣，也是苏轼自己的写照。即使在窘困的境况中，苏轼仍然像饥饿的老鼠一样，咬啮不断，喳喳有声，键户攻书。顺便指出，在沙皇时代的俄国，科学家们的平均寿命仅有三十六岁。俄国冬天寒冷漫长，许多知识分子营养不良，患有多种慢性病。瘦长脸型的俄国旧时的知识分子，面色清癯，话语不多。他们的照片能够帮助我们明白，“饥鼠”到底是什么模样。
10）《苏轼诗辑注》卷二一《姪安节远来夜坐三首》之二：
心衰面改瘦峥嵘，相见惟应识旧声。永夜思家在何处，残年知汝远来情。畏人默坐成痴钝，问旧惊呼半死生。梦断酒醒山雨绝，笑看饥鼠上灯檠。[6](第页)
此诗中的饥鼠是正面的意象，它象征贫苦而意志弥坚的读书人。书生笑看饥鼠，饥鼠一路向上，步步走向光明。
11）《苏轼诗辑注》卷二一《夜坐与迈联句》：
清风来无边，明月翳复吐。（自）松声满虚空，竹影侵半户。（迈）暗枝有惊鹊，坏壁鸣饥鼠。（自）露叶耿高梧，风萤落空庑。（迈）微凉感团扇，古意歌白纻。（自）乐哉今夕游，复此陪杖屦。（迈）传家诗律细，已自过宗武。短诗膝上成，聊以慰怀祖。（自）[6](第页)
这是苏轼与儿子苏迈（－年）一道做的联句诗。苏轼以饥鼠自况，苏迈不辜负父亲的教导，也甘愿做一只饥鼠。苏迈，字伯达，苏轼长子，为苏轼发妻王弗所生。苏迈孝心大，世传为佳话。元丰中，苏轼以乌台诗案入狱，苏迈与之随行，后来，苏轼贬惠州，苏迈求为潮州安化令，以便馈亲。
12）《苏轼诗辑注》卷二四《徐大正闲轩》：
冰蚕不知寒，火鼠不知暑。知闲见闲地，已觉非闲侣。君看东坡翁，懒散谁比数。形骸堕醉梦，生事委尘土。早眠不见灯，晚食或欺午。卧看毡取盗，坐视麦漂雨。语希舌颊强，行少腰脚偻。五年*州城，不踏*州鼓。人言我闲客，置此闲处所。问闲作何味，如眼不自睹。颇讶徐孝廉，得闲能几许。介子愿奉使，翁归备文武。应缘不耐闲，名字挂庭宇。我诗为闲作，更得不闲语。君如汗血驹，转盼略燕楚。莫嫌銮辂重，终胜盐车苦。[6](第页)
在苏轼《徐大正闲轩》诗中，火鼠与冰茧为对语。据王子年《拾遗记》，员峤山有冰蚕，长七寸，黑色，以冰雪覆之而作茧。据东方朔《神异经》，南荒之外有火山，火中有鼠，重十斤，毛长二尺余，细如丝，可织布。火鼠与冰茧，都是璀璨夺目的意象。它们象征那些在极为艰苦的环境中为理想而奋斗并且做出了卓越贡献的人们。长期担任四川大学教授的我国著名史学家缪钺（－年）先生，长期教书育人，学术精湛，被人们誉为冰茧彩丝。
13）《苏轼诗辑注》卷二五《孙莘老寄墨四首》之三：
我贫如饥鼠，长夜空咬啮。瓦池研灶煤，苇管书柿叶。近者唐夫子，远致乌玉玦。（唐林夫寄张迈墨半丸。）先生又继之，圭璧烂箱箧。晴窗洗砚坐，蛇蚓稍蟠结。便有好事人，敲门求醉帖。[6](第页)
在这首诗中，苏轼再次歌颂了饥鼠的形象。孙觉（－年），字莘老，高邮（今属江苏）人，皇祐元年（年）进士，苏轼的朋友。孙觉是一位正直的士人，他长于《春秋》，敬仰范仲淹的为人。绍圣中，以觉为元祐*，被夺职追两官。徽宗即位，方始复职。
14）《苏轼诗辑注》卷二五《寄蕲簟与蒲传正》：
兰溪美箭不成笛，离离玉筋排霜脊。千沟万缕自生风，入手未开先惨慄。公家列屋闲蛾眉，珠帘不动花阴移。雾帐银床初破睡，牙签玉局坐弹棋。东坡病叟长羁旅，冻卧饥吟似饥鼠。倚赖春风洗破衾，一夜雪寒披故絮。火冷灯青谁复知，孤舟儿女自嚘咿。皇天何时反炎燠，愧此八尺*琉璃。愿公净埽清香阁，卧听风漪声满榻。习习还从两腋生，请公乘此朝阊阖。[6](第页)
苏轼《寄蕲簟与蒲传正》诗，再次刻画了饥鼠的意象。作此诗的时候，苏轼又老又病，还行走在漫漫长途中。苏轼饥寒交迫，躺在床上呻吟，宛如一只饥鼠。《寄蕲簟与蒲传正》一诗是苏轼的“自题小像”。
15）《苏轼诗辑注》卷二六《次韵王定国得颍倅二首》之一：
仙风入骨已凌云，秋水为文不受尘。一噫固应号地籁，余波犹足挂天绅。买牛但自捐三尺，射鼠何劳挽六钧。莫向百花潭上去，醉翁不见与谁春。[6](第页)
三十斤为钧，六钧弓是一百八十斤的大弓，须膂力强劲的弓弩手才拉得动。鼠是体积小的动物，射鼠本来不需要用六钧弓，犹如杀鸡不必使用牛刀。王定国（—?），字安卿，号不欺居士，长溪县*崎镇（今福建省福安市下白石）人。王定国少有大志，长大后于抗金斗争有功，以“忠义勇略齐备”被朝廷委任为高邮知*，这是一个相当于*分区司令员的职务。在这首诗中，苏轼以“射鼠”比喻战法。他认为，各级*事指挥官一定要勤练精兵，讲究战法，方能为国家而战，有效地抵御侵略。
16）《苏轼诗辑注》卷三三《与叶淳老、侯敦夫、张秉道同相视新河。秉道有诗。次韵二首》之二：
荆溪父老愁三害，下斩长蛟本无赖。平生倔强韩退之，文字犹为鳄鱼戒。石门之役万金耳，首鼠不为吾已隘。江湖开塞古有数，两鹄飞来告成坏。劝农使者非常人，一言已破黎民骇。上饶使君更超逸，坐睨浮山如累块。髯张乃我结袜生，诗酒淋漓出狂怪。我作水衡生作丞，他日归朝同此拜。[7](第页)
兴修水利，关乎民生。在这首诗中，苏轼主张干事业时要坚决果断，不要首鼠两端，迟疑不决。首鼠，成语“首鼠两端”的省略说法，意为迟疑不决，犹豫观望。这是一个与老鼠的生活习性有关的词语。鼠性多疑，出穴多不果，故持两端谓之首鼠。受中国文化的影响，越南语也吸收了成语“首鼠两端”：Thuthuluongdoan:luonglu,nghingo(chuottinhhaynghikhongquyetradaunaocuahang).[8](p.)拙译如下。首鼠两端：两虑，疑惑（鼠性好疑，不决定从洞穴的哪一头出来。）这里清楚地解释了为什么是“两端”。原来，老鼠的洞穴一般有两个进出口。
17）《苏轼诗辑注》卷三四《六观堂老人草书诗》：
物生有象象乃滋，梦幻无根成斯须。方其梦时了非无，泡影一失俯仰殊。清露未晞电已徂，此灭灭尽乃真吾。云如死灰实不枯，逢场作戏三昧俱。化身为医忘其躯，草书非学聊自娱。落笔已唤周越奴，苍鼠奋髯饮松腴。剡藤玉版开雪肤，游龙天飞万人呼，莫作羞涩羊氏姝。[7](第页)
苍鼠奋髯，一作苍鼠夹髯，指鼠须笔。相传王羲之《兰亭序》就是用鼠须笔书写的。鼠须刚劲柔韧，写出来的字漂亮。苍，青黑色，老鼠年久，其须色苍。由此可知，鼠须笔当用老老鼠的胡须来制作。如果用小老鼠的胡须，那么所得鼠须笔，其质量必定不佳。苏轼《六观堂老人草书诗》中再次提及鼠须笔。苏轼本人是大书法家，他熟悉文房四宝。
18）《苏轼诗辑注》三四卷《和赵景贶栽桧》：
汝阴多老桧，处处屯苍云。地连丹砂井，物化青牛君。时有再生枝，还作左纽纹。王孙有古意，书室延清芬。应怜四孺子，不堕凡木群。体备松柏姿，气含芝朮薰。初扶鹤立骨，未出龙缠筋。巢根白蚁乱，网叶秋虫纷，乃知蔽芾初，甚要封植勤。他年皮三寸，狐鼠了不闻。[7](第页)
苏轼《六观堂老人草书诗》中，讲了植树的要领。桧，树名，也叫桧柏、刺柏。传说，树木千岁后化为青牛。事实上，百年大树也不易得。如欲所植树木长久成活，就必须经常培植，除去害虫，消灭白蚁，培土施肥，时常浇水。否则，树枝坠落，树叶枯萎，树皮老厚，树根成了白蚁穴，就连狐狸和老鼠都不愿意待在那里了。
19）《苏轼诗辑注》卷三六《送范中济经略侍郎，分韵赋诗。轼得“先”字，且赠以鱼枕杯、四马箠一》：
梁李久乐祸，自焚岂非天。两鼠斗穴中，一胜亦偶然。谋初要百虑，善后乃万全。庙堂选世将，范氏真多贤。仁风被宿麦，绿浪摇秦川。号令耸毛羽，先声落虚弦。我家天一方，去路城西偏。投竿困障日，卖剑行归田。赠君荆鱼杯，副以蜀马鞭。一醉可以起，毋令祖生先。[7](第页)
在这首诗中，苏轼用了一则典故。战国时期，秦伐韩，驻*于阏与。阏与，地名，在今山西和顺县境内。阏与，先为韩国城邑，后来属于赵国。这是一招险棋，因为阏与地势险要，一旦战事爆发，救兵很难抵达。赵国的将*赵奢说，这种形势，好比两只老鼠斗于穴中，取决于勇气。哪一支部队的将*勇敢，就会获得胜利。这里强调了勇气的重要性。苏轼说，两鼠斗穴中，一胜亦偶然。这里强调了谋划的重要性，光有勇气还是不够的。战争毕竟是铤而走险的事情，勇气固然重要，事先的妥善谋划更为根本。从此诗可知，虽然老鼠生性多疑，但是它也是战斗性强的动物。
20）《苏轼诗辑注》卷三六《次韵钱穆父马上寄蒋颖叔二首》：
玉关不用一丸泥，自有长城鸟鼠西。剩与故人寻土物，腊糟红曲寄驼蹄。[7](第页)
在这首诗中，鸟鼠，地名，即鸟鼠山，位于甘肃省渭源县西南，为秦岭西段主峰之一。据《尚书·禹贡》的记载，那里鸟鼠同穴。
21）《苏轼诗辑注》卷三九《次韵定慧钦长老见寄八首（并引）》之一：
左角看破楚，南柯闻长滕。钩帘归乳燕，穴纸出痴蝇。为鼠常留饭，怜蛾不点灯。崎岖真可笑，我是小乘僧。[9](第0页)
在这首诗中，苏轼再次塑造了饥鼠的意象。寺庙中饮食清淡，并无多少残羹剩饭可供老鼠舔食。有鉴于此，他故意留几口饭，以供饥鼠之需。飞蛾有扑火的习性。有鉴于此，庙里故意不点灯，以免飞蛾被烧死。不杀生，本为佛教所提倡。苏轼在诗中写道“为鼠常留饭，怜蛾不点灯”，这表明了他对生命的关爱。
22）《苏轼诗集合注》卷四十《和陶岁暮作和张常侍》：
十二月二十五日酒尽，取米欲酿，米亦竭。时吴远游、陆道士客于余，因读渊明《岁暮和张常侍》诗，亦以无酒为叹，乃用其韵赠二子。
我生有天禄，玄膺流玉泉。何事陶彭泽，乏酒每形言。仙人与道士，自养岂在繁。但使荆棘除，不忧梨枣愆。我年六十一，颓景薄西山。岁暮似有得，稍觉散亡还。有如千丈松，常苦弱蔓缠。养我岁寒枝，会有解脱年。米尽初不知，但怪饥鼠迁。二子真我客，不醉亦陶然。[9](第页)
此诗作于绍圣三年（年）岁末，时苏轼在惠州（今属广东）。诗前《引》描写了苏轼生活的窘迫，时光已至岁末。家家都在备办年货，准备欢欢喜喜过个年，然而苏轼的家中却连酒也没有了。不仅没有酒，连米也吃完了。在这种情况下，连老鼠都迁移到他处了。在此诗中，苏轼再次刻画了饥鼠的意象。
23）《苏轼诗辑注》卷四一《闻子由瘦（儋耳至难得肉食）》：
五日一见花猪肉，十日一遇*鸡粥。土人顿顿食藷芋，荐以薰鼠烧蝙蝠。旧闻蜜唧尝呕吐，稍近虾蟆缘习俗。十年京国厌肥羜，日日烝花压红玉。从来此腹负将*，今者固宜安脱粟。人言天下无正味，蝍蛆未遽贤麋鹿。海康别驾复何为，帽宽带落惊僮仆。相看会作两臞仙，还乡定可骑*鹄。[9](第页)
这是苏轼创作于海南的诗篇之一。绍圣四年（年），苏轼六十二岁。四月十七日，苏轼得琼州别驾、昌化*安置告命。六月十一日，苏轼渡海。七月二日，苏轼到达昌化*。昌化*属广南西路，治所在宜伦县。昌化*即唐代的儋州昌化郡，本汉代儋耳郡地，故而苏轼在诗文中常以“儋耳”来指称儋州、昌化*。这年中秋节后，有人告诉苏轼说，他的弟弟苏辙（字子由）形体消瘦，苏轼就作了《闻子由瘦》诗。其实，苏轼在儋州也很难吃到内地那样的肉食。不过，苏轼适应生活的能力很强，他又喜欢自己动手烹饪，于是他利用当地的食材，制作了许多菜肴。苏轼《闻子由瘦》诗堪称一张南国的菜单。花猪肉、*鸡粥、藷芋（蒸、烤、煮均可）、烟薰鼠、烧蝙蝠、虾蟆（煎、烤、炖汤均可）、蜜汁竹虫（俗称竹蛆，体型肥胖，系味道甚美的高蛋白食物，蘸着蜜汁生吃）等。由于越南与儋州相距不远，两地的饮食习惯大都相同。烟熏鼠，至今是一道越南的美食，一般用田鼠来做，田鼠比家鼠干净。蝙蝠烧汤，也是一道越南美食，一般用果蝠来做。果蝠体型较大，成年果蝠，体重可达两公斤。果蝠栖息在树林中，靠食野果为生，因而干净。越南的蝙蝠粥，价格不菲。史载，当越南发生内乱时，不少难民只得弃家逃跑。越南难民出逃的首选之地，就是海南岛的儋州。
24）《苏轼诗辑注》卷四一《客俎经旬无肉。又，子由劝不读书，萧然清坐，乃无一事》：
病怯腥咸不买鱼，尔来心腹一时虚。使君不复怜乌攫，属国方将掘鼠余。老去独收人所弃，悠哉时到物之初。从今免被孙郎笑，绛帕蒙头读道书。[9](第页)
苏辙劝苏轼不读书，乃是为了珍惜哥哥的身体。掘土捕鼠，乃是为了获得肉食。这样得到的鼠，主要有两种。一是田鼠。捕捉田鼠，还可以减少鼠害，田鼠偷吃庄稼，田鼠洞里贮存的粮食不少。一是竹鼠。除了吃竹子，竹鼠也吃秸秆。竹鼠怕光，喜欢穴居。目前，越南土著居民仍有掘土捕捉竹鼠的习惯。野生的竹鼠，价格比人工饲养的竹鼠，高出许多。
25）《苏轼诗辑注》卷四二《用过韵，冬至与诸生饮酒》：
小酒生黎法，干糟瓦盎中。芳辛知有*，滴沥取无穷。冻醴寒初泫，春醅暖更饛。华夷两樽合，醉笑一欢同。里闬峨山北，田园震泽东。归期那敢说，安讯不曾通。鹤鬓惊全白，犀围尚半红。愁颜解符老，寿耳斗吴翁。得谷鹅初饱，亡猫鼠益丰。*姜收土芋，苍耳斫霜丛。儿瘦缘储药，奴肥为种松。频频非窃食，数数尚乘风。河伯方夸若，灵娲自舞冯。归途陷泥淖，炬火燎茅蓬。膝上王文度，家传张长公。和诗仍醉墨，戏海乱群鸿。[9](第页)
这是苏轼写作于海南的诗篇之一，作于元符二年（年）冬至日。这一年苏轼六十四岁。苏轼熟悉了黎族人民的生活，了解到许多有趣的事情。在《用过韵，冬至与诸生饮酒》一诗中，苏轼列举了事物皆相克相生的许多例子。苏轼说，亡猫鼠益丰。亡，无。没有猫，老鼠自然就多了起来。在猫和鼠之间，猫是强者，鼠是弱者。苏轼在情感上是倾向于弱者的。
26）《苏轼诗辑注》卷四八《谢惠猫儿头笋》：
长沙一日煨笾笋，鹦鹉洲前人未知。走送烦公助汤饼，猫儿突兀鼠穿篱。[10](第页)
与苏轼此诗相似的是*庭坚《谢人惠猫头笋》：“长沙一月煨鞭笋，鹦鹉洲前人未知。走送烦公助汤饼，猫头突兀想穿篱。”[11](第页)与苏轼相比较，*庭坚此诗的题目有两个字不同（人、头），在诗句中有三个字不同（鞭、儿、想）。湖南有大竹，世号猫头。潭州（今湖南湘潭市）出产猫头笋。有人认为，*诗与苏诗本为同一首诗。也有人认为，它们各为一诗，而*山谷猫头诗比苏东坡诗好。笔者认为，其实，还是苏东坡猫头诗比*山谷诗好。理由如下：猫头笋未必专指湖南特产的猫头笋，竹笋出生时，有大有小。大的如猫头圆圆，小的如鼠头尖尖。苏轼《谢惠猫儿头笋》一诗所描写的情形，农村叫作“娘抱儿”，即大笋子长在外面，小笋子长在中间。出现这种物候，意味着那一年冬天寒冷。另一种情况为“儿抱娘”，即小笋子长在外面，大笋子长在中间，出现这样的物候，则那一年冬天暖和。
27）《苏轼诗集合注》卷五十《鼠须笔》：
太仓失陈红，狡穴得余腐。既兴丞相叹，又发廷尉怒。磔肉饲饥猫，分髯杂霜兔。插架刀槊健，落纸龙蛇骛。物理未易诘，时来即所遇。穿墉何卑微，托此得佳誉。[10](第页)
这是苏轼描写鼠须笔的一首诗。《诗经·召南·行露》三章云：“谁谓鼠无牙，何以穿我墉？”[12](第15页)老鼠到处打洞，穿人墙墉，于是成了遭人讨厌的动物。尽管如此，用老鼠的胡须制作的鼠须笔，却书写出了中国书法史上的一流佳作，即王羲之的《兰亭序》。
苏轼的诗，内容丰富，其中不少属于社会*事诗。苏轼描写鼠类动物的诗歌多达二十六篇，它们大都带有社会*事诗的特征，而并非单纯的写物。在苏轼的那些涉及老鼠的作品中，老鼠的形象多数为正面形象。苏轼着墨最多的鼠是饥鼠，而饥鼠是贫苦知识分子的映射，其中包含有他自己的形象。当苏轼的那些涉及鼠类的诗篇传播到越南之后，往往引起越南知识分子的深刻共鸣。18世纪以前的越南知识分子饱受封建王权的压迫。19世纪以后的越南知识分子，除了遭受封建王权的压迫之外，还遭受到殖民主义宗主国强权的奴役。旧时代越南知识分子，其处境实在无异于一群饥鼠。
二、与时俱进的巨人
苏轼不仅是一位伟大的诗人，他还是一位通晓经典晓达变通的思想家，自觉地与时俱进的历史巨人。苏轼对历史上某些重大事变的看法，与当时的主流意识形态有相当大的距离，然而他的看法经得起历史的检验。苏轼的史学思想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精神。
苏轼生活在北宋时期，而北宋王朝经历过两次大规模的与越南的战争。
第一次开始于年秋，结束于年春，整个战事历时九个月。这一次战争的起因、战役的情形以及最后的结果，在中国史书上都有记载。《宋史》卷四《太宗本纪一》太平兴国五年：
秋七月丁未，讨交州黎桓，命兰州团练使孙全兴、八作使张濬、左监门卫将*崔亮、宁州刺史刘澄、*器库副使贾湜、阁门祗候王僎并为部署。全兴、濬、亮由邕州，澄、湜、僎由廉州，各以其众致讨。……九月癸卯，黎桓遣使为丁璇上表求袭位。……十一月庚子朔，安南静海*节度行*司马、权知州事丁璇上表求袭位，不报。……十二月……州行营与贼战，大破之。……六年三月壬戌，交州行营破贼于白藤江口，获战舰二百艘，知邕州侯仁宝死之。会炎瘴，*士多死者，转运使许仲宣驿闻，诏班师。[13](第44页)
这一次战争，我国史学界称为“第一次宋越战争”，越南史学界称为“抵抗宋朝侵略*的第一次抗战（年）”[14](第页)。这是越南*队在白藤江第二次打败中国*队，因此，有的越南史书又称之为“第二次白藤江大捷”。第一次白藤江大捷发生于公元年。那一年，在中国为南汉大有十一年。那一年，越南在吴权（NgoQuyen,－年）的领导下赢得了民族独立，不过还没有年号，因为吴权尚未即位。公元年对越南是一个重要的年份。这一年在中国为太平兴国六年，在越南为天福二年。关于第一次宋越战争的结果，中国学者写道：“越南黎氏大败宋兵。群臣上尊号为明乾应运神武升平至仁广孝皇帝。”[15](第页)黎桓（LeHoan,－年）是前黎朝的创建人。他即位不久，就取得了抗宋战争的全面胜利。这是一个了不起的历史成就，以上是较为简略的记载，下面是较为详细的记载，《宋史》卷四八八《交阯传》：
太宗即位，琏又遣使以方物来贺。部领及琏既死，琏弟璇尚幼，嗣立，称节度行*司马权领*府事。大将黎桓擅权树*，渐不可制，却迁璇于别第，举族禁锢之，代总其众。太宗闻之，怒，乃议举兵。太平兴国五年秋，诏以兰州团练使孙全兴、八作使张璇、左监门卫将*崔亮为陆路兵马部署，自邕州路入；宁州刺史刘澄、*器库副使贾湜、供奉官合门祗候王僎为水路兵马部署，自广州路入。是冬，黎桓遣牙校江巨湟赍方物来贡，仍为丁璇上表曰：“臣族本蛮酋，僻处海裔，修职贡于宰旅，假节制于方隅。臣之父兄，代承阃寄，谨保封略。罔敢怠遑。爰暨沦亡，将坠堂构，将吏耆耋，乃属于臣，俾权*旅之事，用安夷落之众。土俗犷悍，恳请愈坚，拒而弗从，虑其生变。臣已摄节度行*司马权领*府事，愿赐真秩，令备列藩，干冒宸扆，伏增震越。”上察其欲缓王师，寝而不报。王师进讨，破贼万余众，斩首二千余级，六年春，又破贼于白藤江口，斩首千余级，获战舰二百艘，甲胄万计。转运使侯仁宝率前*先进，全兴等顿兵花步七十日以候澄，仁宝累促之，不进。及澄至，并*由水路至多罗村，不遇贼，复擅回花步。桓诈降以诱仁宝，遂为所害。转运使许仲宣驰奉其事，遂班师。上遣使就劾澄、湜、僎，澄寻病死，戮湜等邕州市。全兴至阙，亦下吏诛，余抵罪有差。仁宝赠工部侍郎。[16](第页)
琏，即丁琏。当时的越南为丁朝，国号大瞿越。瞿，意为大。大瞿越，即大大的越国。这样的同义反复，也见于其他的国名。比如，大韩国。韩，意为大。大韩国，即大而又大的国家。国名中的同义反复，流露出强烈的民族独立意识。丁琏是大瞿越国的丁先皇（即丁部领，DinhBoLinh,－年，谥先皇帝）的长子。丁琏没有即皇帝位，次子丁璇为傀儡皇帝，大权操在黎桓手中。丁璇向宋朝廷所上的表，表达的其实是黎桓的意思。黎桓意在延缓宋*的*事行动。宋太宗察觉了黎桓的真实意图，仍然坚持派兵攻打越南。宋朝派出的几路大*中，唯有侯仁宝的部队，作战勇敢顽强。侯仁宝本人以身殉国，后追赠为工部侍郎。宋*的其余各部之将领，除了王僎病死之外，均因作战不力，分别受到了惩处。刘澄和贾湜，在邕州闹市被斩首。孙全兴，押回京师被斩首。其余人等，也都受到了降职处分。
从以上记载看，第二次白藤江之战，越南*队战死者仅有三千余人。破，击破，打散，未必悉数斩首。明确表明斩首的，只有陆战斩首的两千余级，水战斩首的千余级。宋是当时新兴的强大帝国。越南国与宋帝国相比毕竟只是一个小国。第一次宋越战争，宋帝国居然被打败了，而越南却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这是为什么呢？笔者以为，就宋帝国方面战败而言，有以下三个主要原因：
第一，宋朝在决策上出现了根本的失误。年，越南赢得第一次白藤江大捷，摆脱了南汉的统治。年，吴权称王，建都古螺城。吴权仿照中原王朝的制度，设置了各种文武官职，制定了各种朝廷礼仪，规定了各级官吏服装的样式和颜色。经过第一次白藤江大捷之后，越南建立了自主的封建*权，即吴朝。越南的吴朝已经具备了独立的封建王朝的体制，并且具有一定的中央集权之性质。宋太祖赵匡胤建隆元年（年）宋朝建立，这一年越南为后吴王昌文十年，此时越南已经独立建国二十二年了。宋开宝四年（年），宋朝灭南汉。这一年在越南丁朝的太平二年。越南从南汉的统治下独立出来，至此时已经三十三年了。较之吴朝，丁朝的*权建设有了长足的进步，并且拥有十道的*队。诚然，越南这一片土地是在南汉的统治下丢失的。宋朝平定了南汉之后，意欲将南汉从前的失地收回来，自然也在情理之中，然而却在法理之外。这是因为，越南毕竟不是从宋朝的统治下独立出去的，宋朝攻打越南至少需要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越南朝中的大臣大都文化程度高，与宋朝的大臣程度相仿。要攻打他们的国家，出击方就必须站在一定的道德高度上，否则就会激起全民族的反抗，而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然而，宋帝国轻率地就出兵越南了，而所据的理由却并不充分。宋太宗太平兴国五年举兵伐交州（越南）时，越南已经独立建国四十二年了，早已经过吴朝和丁朝这两个王朝。宋与越已然属于国与国的关系，然而大宋的朝廷却按照中央与地方的关系来处理宋越关系。这就是宋朝在决策上出现的根本失误。
第二，宋朝在战略上出现了巨大的失误。宋朝拥有百万大*，这是事实。宋朝的生产力远比越南发达得多，这也是事实。然而宋朝在北方和西北方受到辽国和西夏的威胁，那是宋朝必须解决的主要矛盾。在这种大的时代格局之下，宋朝用来攻打交州（越南）的兵力十分有限。《宋史》卷二五四《侯仁宝传》：“仁宝以荫迁太子中允，即赵普妹婿。卢多逊与普有隙，普罢相，即以仁宝知邕州。州之右江生*药树，宣化县人常采货之。仁宝以闻，诏尽伐去。九年不代。太平兴国中，上言陈取交州之策，太宗大喜，令驰驿召归。多逊遽奏曰：‘若召仁宝，其谋必泄，蛮夷增备，未易取也。不如授仁宝飞挽之任，且经度之，别遣偏将发荆湖士卒一二万人，长驱而往，势必万全。’帝以为然。遂以仁宝为交州水陆计度转运使。前*发，遇贼锋甚盛，援兵不继，遇害死江中。太宗闻之甚悼惜，特赠工部侍郎。录其子延龄、延世并为斋郎。延龄至殿中丞。延世至太子中舍。”[17](第页)侯仁宝是名将侯益（－年）的第三个儿子，也是一位体恤民情的好官。然而，侯仁宝的部队数量太少，只有一两万人。加上其他几路将领的部队，宋朝的兵力只有四万人。即使这四万人同心协力，也未必能够战胜越南的十道兵。“丁朝的*队分为十道。根据编制：每道有十*，每*有十旅，每旅有十卒，每卒有十伍，每伍有十人”[14](第页)。由此可知，十道兵一共有十万人。这十万越南兵是劲卒，他们熟悉沟壑纵横、重峦叠嶂的地形，他们适应热带丛林的气候，他们骁勇善战。宋朝的四万兵，经过长途跋涉，疲惫不堪，不服水土，难于展开。更何况，宋朝的其他几路兵马不听从侯仁宝的调遣，一拖七十天。须知，战事紧急的时候，一两个时辰都可能改变战局。拖延观望七十天，这简直骇人听闻。宋朝没能集中优势兵力以解决局部问题，这就在战略上出现了巨大的失误。
第三，宋朝在战法上出现了致命的错误。白藤江之战是决定第一次宋越战争命运的关键性的战斗。白藤江位于越南北部，为太平江的一条支流，在今广宁省的广安市社分支出来，并在今海防市水源县境内注入下龙湾。下龙湾是位于北部湾的越南部分中的一个海湾。从下龙湾前往河内，白藤江是必经之地，犹如河内的门户。白藤江入海口宽约四十公里，是排兵布阵的理想之地，便于大战役的展开。《东坡前集》卷二三《日喻》：“南方多没人，日与水居也，七岁而能涉，十岁而能浮，十五而能没矣。夫没者岂苟然哉？必将有得于水之道者。日与水居，则十五而得其道；生不识水，则虽壮，见舟而畏之。故北方之勇者，问于没人，而求其所以没，以其言试之河，未有不溺者也。故凡不学而务求道，皆北方之学没者也。”[18](第页)越南人临水而居，几乎个个水性好，故而长于水战。当然，海战也属于水战，然而越南的国力远较中国为弱，他们数千年来一直避免与中国*队进行海战。偶一为之，也尽皆以失败而告终。在江河上进行水战，情况就不同了。中国的巨大战舰派不上用场，而且中国士兵不熟悉越南的江河。年初，宋*分水陆两路进入越南。陆路从广西沿谅山进入，时有斩获。水路从广州越海南下，损失惨重，这就是第二次白藤江之战。这一战宋朝的水*失败了，原来制定的水陆由两路夹攻越南的战略也就落了空。宋*在战法上出现了致命的错误，水师丧失了，导致满盘皆输。水*需使用舰船，成本较高，一旦失利，容易引起朝野的震动。在朝野议论纷纷的情况下，就会有大面积的人心浮动，最终会导致最高决策层下达终止战争的指令。
笔者以为，就越南方面战胜而言，也有以下三个主要原因：
第一，具有民族独立的坚强意志。越南人具有独特的文化，他们从很早的时候起就有当家作主的愿望，并在历史的流程中增长才干，积聚力量。由于越南长期为中国所统治，因而在越南语中有大量的来自汉语的词汇，它们称为汉越词，或借汉词。在*治经济等学术性的文章中，汉越词的比例可多达65%，而越南语的固有词汇只占35%左右。这一现象导致不少人误以为越南语属于汉藏语系，甚至认为越南语是汉语的一种方言。实际情形并非如此。越南语属于南亚语系的孟-高棉语族。这就好比日语、韩国语、泰国语一样，它们也含有来自汉语的大量词汇，然而它们并非汉语的某个分支，而是独立的民族语言。越南语的借汉词与固有词之比例，在文学作品中往往会倒过来，即固有词多达65%左右，借汉词仅占35%左右。要想学会越南语，非下一番苦功夫不可。阅读越南的文学作品，绝非易事。越南的音乐与中原的音乐有很大的不同，它有一种呢喃的风韵荡漾其间。越南人的审美情趣，也与中国人有明显的差异。虽然从秦朝起，中原各王朝就统治越南了，但是越南人民的反抗和起义一直都没有停止。越南人民具有民族独立的坚强意志，这一点我们任何时候都不要低估，否则就要付出沉重的代价，最终危害国家利益，以及中华民族的整体利益。
第二，举全国之兵力以一致抗战。第一次宋越之战的时候，越南的疆域范围相当于现在的越南北部。这是因为，那时候在今越南中部有一个国家名叫占婆（Champa），即我国古籍所称的“林邑”。至于今日越南的南方，当时还属于真腊（今柬埔寨）。当时越南国与占婆国以横山为分界线。公元年，丁朝的创建者丁部领，建立大瞿越国，定都华闾。“丁部领本想建都于他的故乡潭村（即宁平省嘉远县恬舍社），但因地势狭隘，所以改都华闾。《越史通鉴纲目》载，花闾在宁平（嘉远县）威远、威济二社，山分此地，四面皆石山壁立，中有一处颇平衍，土人呼为‘花闾峒’。考《安南纪要》：‘花闾峒在黎平县，黎平今嘉远。洞心宽二丈许，有一港屈曲萦绕，至花闾城南。花闾城亦在黎平县。丁氏因山筑城，周围五百丈，故址犹存，则花闾峒是丁先皇起兵处。花闾城在长安，是其所都也。’”[19](第页)花闾，即华闾。华闾为越南的古都，别称长安，以都城位于长安乡而得名。年黎桓建立前黎朝，仍然定都于华闾。越南的*队集中驻扎在今越南的北部，又大多集中在首都华闾附近。华闾位于今越南的宁平省宁平市华闾区。这样一来，黎桓调动十道兵是比较容易的，他能够很快地集结队伍，做出应急的部署。越南海岸线长，国土狭窄，山地多，路崎岖。但是，越南由南往北调动*队却有妙方，即由海路运兵。运兵至某一海口，就立即快速机动，从而调兵极为迅速。调兵迅速是越南*队数千年来形成的作战特点。一旦中越交战，那么就必须对这一点予以充分的注意。
第三，越南的*队一直长于水战。水战是越南*队数千年来形成的优良传统，越南*人把水战运用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以小艇蜂蜇大船，用木桩搁浅大船，并派遣潜水员凿穿大船底部，这些都是越南*队的拿手好戏。“吴权从爱州举兵攻讨叛逆。矫公羡恐惧，遣使求救于南汉。刘龚欲乘机重占交州，乃派他的儿子弘操为先锋*先行，自率大*屯海门（广西博白县）。公元年秋，吴权已诛矫公羡，便进行布置以迎击南汉*。他得知敌*由海路进兵，就在进入我国的通道口白藤江口严密布防。命令士兵于潮水退时，将削尖了头包上铁的木桩插到江口。弘操的兵船来到，打算乘涨潮进入江口。吴权估计潮水快退时，使人以轻舟在江口挑战，然后假装败退。弘操纵船追赶，越过插桩的江口。潮水急退，埋伏于江边两岸的我*跃起反攻。敌船被迫撤退，但因水浅撞上包铁尖的木桩，被戳破而翻船者甚多。敌*死亡过半、弘操也溺死”[19](第页)。这是第一次白藤江大战的情形。在第二次白藤江大战中，越南*队再次使用了四十多年前吴权用过的老办法，他们趁潮水退去的时候在白藤江底上打上木桩。潮水漫过来的时候，宋朝的兵士看不见木桩，于是贸然驾船而进，不久便进入白藤江那宽阔的江面。越*见此，先按兵不动。待到潮水消退，宋*的舰船在木桩上搁浅之后，他们才发起激烈的猛攻。于是，宋朝的舰船动弹不得，宛若断了腿脚和折了翅膀的呆鸭，浮在水上挨打。这样的战法，越*使用过多次。毫无疑问，越*以后还会使用这一战法。那就是两百多年后元朝攻打越南的*队在白藤江上遭遇的惨败，越南史书称之为第三次白藤江大捷，它发生在年4月9日。
作为*治家，必须深入了解国际关系史。这一点王安石没有做到。这是因为，王安石压根儿就不承认越南是一个自主的封建国家。然而，苏轼却做到了。苏轼洞悉历史，他知道必须从国际关系史的角度来看待中越关系，并妥善地处理相关的问题。背离了这一视角，就会造成各种混乱，危害国家的利益。第二次宋越战争就是一次社会实践，它检验了王安石，也检验了苏轼。
越南建立自主的封建*权之后，其国内的态势表现为两种：一是内乱，一是和平。内乱的产生主要来源于各个封建宗族之间的力量调整。在调整力量其间，会发生内战，会形成割据的局面。这是因为越南人精于计较，民风彪悍，生性好斗。比如，十二使君之乱，它发生在10世纪后期。又如，（越南的）南北朝时期，以及黎氏和莫氏之争，这些发生在16世纪的大部分时间里。再如，南部和北部之争，郑氏和阮氏之争，这些发生在17世纪中叶。当各个封建宗族寻找到了平衡点的时候，越南国内就会出现和平的局面，进而迅速地发展经济和文化。越南发展经济和文化，总有一面镜子，那就是中国的历代王朝。越南是从中国独立出来的国家，它的统治者大都能够反躬自省，认识到自己国家的不足，进而奋起直追。不以小为小，但求辈分平，这大概就是越南人的心态了，因而越南总是力争与中国平起平坐。在一些似乎不必争的事情上，他们也要争。
统观越南建立独立的封建*权以来的历史，可以发现一个基本的规律。这就是，内乱时期越南一般不具侵略性，和平时期越南大多具有侵略性。美国史学家罗兹·墨菲（－年）《东亚史》第十章《前现代的越南》写道：
TheLydynastywasbuiltintheeleventhcenturybyaseriesofstrongleaderswhotwice—inandin—embarkedonseaborneexpeditionstosacktheChamcapitalnearthemoderncityofQuiNhon,andinthes,theyprovokedawarwiththeSongovercontrolofuplandpopulations.Theou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