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江有一种方言叫做阳江话,当我们说着外地人听不懂、看不明,诸如“天收”、“牛仔抄”、“粪箕仔”、“喂狗”这些不雅的方言词时,你是否意识到,这是这片土地留下的特殊记忆?
当我们被冯小刚电影《》饿殍遍地、横尸遍野等灾难性镜头所震撼时,又是否知道,在缓缓走来的,阳江同样经历着一段充满饥荒、战乱、瘟疫的灰色岁月?
饥荒·战乱·瘟疫阳江,年纪事
有史以来,饥荒、战乱和瘟疫,一直是人类的大敌。这里透过有限的史料,和大家一起穿过历史的烟尘,重温这块土地当年的天灾和人祸、人性的狰狞、民族的仇恨、以及感怀抗争的斗志、温暖的亲情……
阳江话有个词语叫做“发人瘟”,又称“遭瘟”或“死瘟”,这些词语使人触目惊心,望而生畏!
“瘟”在中医解释为急性流行的传染病,即瘟役、瘟病、瘟疹等。人类发生瘟疫得不到及时有效控制,死的人很多,便称为“发人瘟”。烈性传染病霍乱(Cholera音译)原产于国外,后经海路传入中国。说起霍乱流行的灾难,阳江人更是不堪回首!
年广东大饥荒,饥民等待慈善机构施粮赈灾
历史上,阳江有过不少次大疫流行,如史载明嘉靖二十七年(),是年阳江大疫;万历三十七年(),冬大疫;咸丰七年()六月,大疫;光绪二十三年()春,鼠疫……《清史稿》记载:康熙五十二年()冬,化州、阳江、广宁大疫;康熙五十三年()夏,阳江大疫……《中华民国阳江县大事记》载:民国26年()8月,东平、江城霍乱流行,是年闸坡鼠疫流行,死亡多人;民国31年()3月,霍乱在全县流行,阳江城、对岸村尤烈……
据《广东省志·自然灾害志》记载:年广东省出现了长时间的罕见旱情,直到当年五六月才结束。当时广东有97县,报灾的达80余县。3月中旬以后,全省普遍无雨,旱象持续至5月8日,有些地方才下雨,全省八成耕地受旱减产。该年,广东全省饿死和逃荒的达万人,约占全省人口的十分之一。
阳江民谚云:“苦楝开花天转暖,簕竹开花天大旱”。民国32年(年)春天至夏天大旱,7个月(年12月至年6月)未下一场大雨,除漠阳江和那龙河尚有水流之外,小河和山塘干涸,无法开耕。据老一辈人讲,竹子开花是不祥之兆,开花的年份将是大旱饥荒之年。据今年88岁的雅韶潮蒲村老人卓伯权先生回忆:他在十四五岁的时候,有一年乡村中的簕竹全部开花了,竹子开花时叶子先掉落,剩下枝头上一串串如稻穗般的竹花,开完花那些竹子全枯死了。他说:“那年村里遭遇大旱,地里庄稼失收,乡亲断了粮,我跟村里人用竹竿拍打簕竹尾,下面用草席、簸箕等接下竹子的籽,扫回家煮成‘竹米粥’抵肚饿。浅紫色的竹米颗粒很小,许多人就靠扫竹米充饥。”
《广东城市大全》记载:年春,粤中粮食奇缺,好些地方即使有钱也买不到米粮。于是,大批五邑人逃荒到阳江……阳江县志记载,民国32年()2月,日*占台山、三埠(开平)等地,大批难民流入阳江。
台山境内的新宁铁路在年日本入侵前,由国民*府下令拆毁,中断了洋米和外地粮食的输入。日本侵略者入侵台山以后,战乱和大饥荒给台山侨乡带来了惨绝人寰的大灾难,饥民遍地,死尸遍野,百姓四处逃荒、避难……
年3月3日,日本侵略*由海上登陆,同时入侵广东沿海各地,屠杀我国*民。台山、三埠、电白称为“三·三”之役,阳江称“三·三事变”。(资料来自台山电视台)
年阳江发生日寇入侵县城的“三·三事变”,过后日*没有在县城驻兵,逃荒、避难的台山人首先往阳江方向退走。据年轻时曾在台山做工的阳江木匠林昌进先生回忆:当时他跟着父亲在台山冲娄墟和台城斗木,安装“拉梇”的手工特别好,请他上门干活的人不少。不料战乱和饥荒接踵而来,他也被迫加入到走日本仔(逃难)的队伍中逃回阳江。他说:“从台城街上到乡下每个村子,一路上所听到的是凄厉的哭丧声、送葬鸣的鞭炮声,见到的人多是戴孝的。”
作为著名侨乡的台山,侨眷主要靠海外的侨汇维持生活。侨汇是旅居海外的华侨从事各种职业所得,主要用于赡养国内眷属的生活用款。战争爆发,侨汇不通,再遭旱荒,粮价飙升,许多侨眷失去海外接济。为了生存,不惜把家中所有值钱的财物廉价抵换粮食,米比金贵,1只金手镯仅能换到1箩斗米(筛米粉的箩斗可装三四斤米)。一间普通房子只能换l升米或换10斤番薯。有的人家庭破碎,嫁妻卖儿,或将子女送人,希望有人收留救活,有的妇女为了饱肚而被迫出卖肉体。
与此同时,由于失业者众,工价亦大大下降。抗战时交通被封锁,四邑农民去阳江县那龙墟挑“那龙担”(又叫“阳江担”)回恩平县城,往返50余公里,挑斤货物所得的工钱,往年可籴1斗米,年夏仅可籴3升米。
台山逃荒的人长途跋涉,风雨兼程,大都是从北陡沿新(洲)台(山)公路步行进入阳江。有些侨属拿着海外亲人带回来的半新旧衣服,为换取粮食沿路叫卖(叫做“卖故衣”)。故衣店铺一般都是贫穷人家光顾的地方,有人没钱买新衣服,故衣质好价低,买件故衣穿上总比穿破衣服体面。那时阳江的环城路、太傅路的故衣市场已成行成市。
逃荒到阳江的多是四邑的台山、恩平、三埠(开平)的人,以台山、三埠人为最多,大部分是中青年妇女和年幼孩子。有的妇女为了活命便嫁给沿途村落的阳江人,当地人则称这些女人为“台山婆”或“三埠婆”。解放后,有些失散的人回老家找父母,那时候被卖的人才几岁,因时间久远,原址变迁,多数无法找到亲人,成为终生憾事。
阳西县程村镇新岗村委会元岗村有一位村民名叫*四兴,他的妻子邓妹是台山人。年邓妹因战乱和饥荒流落阳江,被程村镇濠光村一家人收养做妹仔(养女)。后来与*四兴结婚,生有2男2女,一家人解放后才过着安定的生活。
阳春市圭岗镇上垌村塘底自然村现年81岁的阿婆*华芳,乳名叫阿娣,原本是台山白沙镇龙安里村人。她的亲生父亲叫马识礼,3个哥哥分别叫阿盏、阿胡、阿荣,其中一个哥哥年长她3岁,她是家中的小女儿。
年因侵华日寇进犯台山,她与亲生父母和3个哥哥在饥荒逃难中失散。辗转几处,后被好心人带到阳春春湾镇给一户地主家当养女。自此以后,老人与家人便失去了联系。*华芳现有3男1女,日子过得很平稳。虽乡音已改,却不忘寻找亲人。
年3月,通过阳江和江门媒体发布寻人信息,消息在台山广泛传播。台山白沙镇下屯村委会村民马健池看到,又惊又喜。他看到图片觉得老人家的面孔跟自己的父亲长得很像,可能就是失散的那个姑姑。马健池很小就知道,父亲有5兄妹,排行第三,有两个兄长,两个妹妹。大妹就是在战火中失散的。
9月3日,*华芳老人在家人的陪同下,从阳春来到台山。时空跨越74年,老人踏上熟悉又陌生的村道,寻回了梦寐以求的家。
江城区甜酒巷78岁老人冯自兰,年出生于开平三埠,小时不知道是被何人带到阳江南恩路扳桂巷的养父母家。养父叫冯石,养母叫余五姐,一直将其视为已出。
如今冯自兰已四代同堂,衣食无忧,生活较充裕,但想到尚有至亲不知失散在何方,自己又没有更多关于身世的信息,老人内心终归有些遗憾。
年10月29日阳江日报刊载作者*敏的文章——《六十年·三代人》,说的是他年近80岁的奶奶是“走日本”流落到阳江的“台山婆”。上世纪三十年代末,日本侵略者大举进犯侨乡台山,烧杀抢掠,当地群众流离失所,太婆就拖儿带女向阳江逃难,一路行乞要饭。颠沛流离中只得把三个儿女送给别人抚养,然后投河自尽了。奶奶后来成了对岸村一户财主家的“养妹仔”,新中国成立后,奶奶结束了当丫环的悲苦生活。现在她每当忆及旧社会的悲惨往事,总是伤心落泪,可看到后辈生活越来越好,也感到舒心。
据花城出版社出版的《南国奇荒:年广东大干旱》考证,年3月下旬,广东全省粮价大致保持在每担元左右(法币)。3月底,阳江县粮价首先报涨,数日内每担涨到元。之后,涨风迅速波及全省各地。如恩平,年秋收每担米为元,到年5月,每担米暴涨至元,短短半年上涨了近9倍,到年3月底更涨至多元。有的地方,甚至涨至每担四五千元。
年大饥荒,直接诱因是特大旱灾,广袤的土地上,稻谷近乎绝收。正月还没过完,阳江城乡民众家中的大米、番薯等粮食就已经吃完了。此后吃猪糠,接着是吃番薯叶、蕉树头、木瓜杆、马齿苋、簕苋菜、猪乸菜、酸泵菜、*麻叶等,只要能填肚子的,都用作充饥。土茯苓(又称狗艮头)本是一种药材,味道既苦涩又难嚼,但能挖上这种东西充饥,则是不错的了。环城路有一家“树仔头”铺(中药店),在饥荒时关闭停业,店主只能依靠开药店先前收购的两大麻袋土茯苓度饥荒。
大荒之年,有些家庭全家人断炊饿死,成为“绝户”。有的人头几天还去帮忙掩埋死者,过几天自己也饿死了要别人掩埋。
民国27年()至民国32年(),阳江被日本侵略*飞机轰炸、战舰炮轰的地方,计有闸坡、东平、两中、县中、双捷、江城酒楼、江城屠场、福阳电厂、了岗路、龙津路、江城税关、下濠、周屋、北津、织篢、埠尾、渡头、华濑、顿砵、大镬、二镬等数十处。其中轰炸东平、闸坡达20多次。被炸毁的渔船、民房、商店、民居、学校及被炸死的人难以统计。
日*在侵华期间,派出飞机轰炸我国广大城乡,并向江河水源投放鼠疫、霍乱、伤寒病菌,实施细菌战杀害中国*民。(见《中国抗日战争图志》)
此外,日*为掠夺钨矿资源,于年5月30日占领阳江南鹏岛,并抓去大批民工开采钨矿,日*对待民工十分残忍,大批民工被害死。日*还经常骚扰海陵岛、闸坡、东平、沙扒、溪头等沿海渔港,抢掠物资粮食,杀害群众。现在的南鹏岛还留有日寇所犯滔天罪行的铁证,是日寇侵略阳江的重要佐证。
日*在侵华期间,通过飞机播洒、向江河水源投放鼠疫、霍乱、伤寒病菌等方式实施细菌战,杀害中国民众。仅根据查证的部分档案和当时的报刊记载,广东沦陷期间日本人至少40次利用*气战杀害广东*民。
羊城晚报年5月21日刊载郑泽隆《馆藏档案见证日寇在广东的细菌战暴行》文章,记述了中国最早研究日本“波字第部队”细菌战的专家、广东省社会科学院退休研究员沙东迅(又名沙才博,年12月出生于阳江县城)对多处现场进行了取证,还对15名目击者、幸存者进行了访谈,揭露了日*的“”细菌部队的暴行。
文章指出,-年间,日机常轰炸广东省阳江县,有几次日机来袭但并未投炸弹,扔下来的是粘性的棉花,吊悬在电线杆上或树木上,有的散落在田野上。当地农民不敢大意,将它们埋进地里。原来棉花上的胶粘体是培养细菌的培养液,是含有霍乱菌的东洋大菜膏(Agar-agar)的培养基,到年夏天,阳江霍乱像洪水猛兽般疯狂流行着。
由于旱灾,饥饿的民众身体已极度虚弱,极易受疫疾感染。死神笼罩了已经被战乱蹂躏的阳江大地,伴随大饥荒而来的瘟疫——霍乱,夺去了更多人的生命。
霍乱病急骤发生,患者吐泻不止,致严重失水虚脱心衰而死亡。染上霍乱如无及时就医,短则二三天没命,长则五七天死亡。这病又极易传染,因饥荒、瘟疫而全家绝户的不少。
阳江霍乱流行尤是惨烈的地方是沿海的港湾、渔村。年阳江“三三事变”后,沿海渔民在日舰骚扰下出海打鱼本已艰难,不少渔船或沉或毁。渔民多不事农耕,存粮本来就少,饥荒一到,则饥饿程度比农村人更为严重。因而最先饿死、病死的人群是做海的渔民和半渔农的乡民。
曾在对岸小学教书的陈理老师今年85岁,他说对岸村的巷道一般很长,排污条件很差。村中没有水井,村民曾经挖过几口水井,可汶出的全是铁锈水,喝不得,只得长期喝河涌的咸淡水,要吃淡水则要到较远的大朗村担回来。老天下雨时,有的村民便在家中天井用大瓮装瓦坑水(檐头水)来吃。对岸村中央有一口大水塘,以前村民的脏水污物都聚落塘中,环境差加上不良卫生习惯,流行病时常在村中发生。
据对岸本村一位姓曾的老人回忆:癸未年(年)对岸村里的“嘀哒”声(出殡的唢呐声)日日不断,这是他小时候最害怕听到的声音。“嘀哒”声一响,就意味着在饥荒中饿死的人被拉出去埋,家属跟在棺材后送葬。后来有的死者出殡时棺材后面都没人跟了,死的是这家最后一口人了。
据城中老人家回忆,当时江城霍乱流行,山草药几乎卖光,做孝服的白布断市,亲朋好友很少往来,居民多是关门闭户,一片死沉。街巷中常见披麻戴孝的人,常闻丧葬悲哭之声。
年4月8日南方日报刊登华南农学院*委副书记陈慎旃(年11月生于广东阳江)《日寇用细菌残杀华南同胞,我就是见证人》一文,文章中说阳江这一年患霍乱而死的人很难统计,到处都听闻送葬的炮竹声,野外四五公里远的地方都是新坟……关于年大灾荒的死亡人数,由于当时不少地方为日伪所据,资料散失,当年到底有多少人死于饥荒和瘟疫难以准确计算。
以“忘己之为大,无私之为公”为办报宗旨的《大公报》,年5月16日发自灾区的报道说:查各地饿死人数,惠来12万,陆丰8万,海丰5万,普宁3万,揭阳、潮安等县因近沦陷区,不知确数。
参见《广东水旱风灾害》的资料,有关阳江邻县灾情的数字略举如下:台山全县饿死15万人;恩平县因饥荒和疫病而死者1.7万人;新会县城12万人中饿死4万人;《茂名历史大事记》记录电白县年3.4万人逃荒,1.2万人饿死……
《中华民国阳江县大事记》载:春夏大旱,簕竹开花结实,春收和春种作物欠收,早造大部分稻田无水插秧。不良奸商与贪官污吏互相勾结操纵粮市,从中暴利。饥荒十分严重,加上霍乱流行,全县死亡人数以万计。有关资料反映,年,阳江全县为8.万户,40.万人。有乡镇83个,保,甲(民国时期10户为甲,10甲为保);年全县乡镇调整为47个乡,3个镇,保,甲。显然,年与年相比,阳江人口相对降低。直到年底,阳江县人口为“男人,女人,合人”。
翻开本地一些姓氏的族谱或村志,可寻找到许多非正常死亡的记录,卒于民国32年()的人比比皆是,触目惊心。有的村志或族谱中记载着一些生于民国17年至19年(—)的人,竟同卒于民国32年,夭亡时年仅十五六岁。
在年旱灾中,一些奸商、官吏不顾同胞死活,垄断粮食,趁灾发财。一些人甚至丧失民族气节,与日伪勾结,谋取暴利。
民国时期阳江城粮食行业的经营者50多户,而大昌、永昌、同丰3户米机(厂商)控制了整个县城的粮市。民国32年()大饥荒,他们囤积居奇,守住大批粮食不卖,买不到大米的民众愤怒至极群起围攻,砸大昌米机的店门。地方当局见民愤难平,指使商会出面调解,米机乃拿出少量大米卖给围攻的人群,“砸米机”风潮得以暂时平息。
《中华民国阳江县大事记》载:年春夏大旱,饥荒严重。社会各界对官商勾结垄断粮食,运米资敌公开进行评击。在舆论压力下,国民*县*部书记长*懋昭以县粮食监察委员会和群众团体联名上告县长彭展义勾结大昌米机*骏清、商会主席林洁予操纵救济粮,运米出口。彭借机反击先以囤积居奇罪名扣留田赋处科长陈绍文和科员冯才翰,并报第七战区司令批准将陈冯二人执行枪决。
这年间相继有人控告曾任阳江县长的陈修爵(字晋卿,阳江城塘基头人)犯有以低价重秤收购南鹏岛钨砂转运香港售予日寇,违法征收税捐,对谷米转运擅自抽收运米照费,并违法征收瓜菜秤捐,吞蚀征兵召集费和构筑防御工事款等罪行。年7月,广东全省保安司令部*法处以贪污资敌为由将其扣留审讯,因通敌证据不足,陈修爵汉奸罪不以认定,最后被判处有期徒刑15年。
在饥饿折磨之下,人不复有完全的人性;更有丧心病狂者,借机谋取残忍之利。荒年中盗匪蜂起,四处抢掠,饥民为饥饿所迫也当街抢米抢食。有乡村老者当年曾目睹这样的镜头:一个大人拿着一条番薯边走边吃,一个小乞丐估计突然冲上前从大人手中一把夺过番薯塞到自己嘴里。大人一把抓住这个孩子,拳脚相加就打。可怜那个孩子被打得鲜血直流,却不叫也不嚷,只顾将番薯往嘴里塞……
最为可怖之事莫过于“挂狗头卖人肉”了,这是难以触碰的沉重话题。电影《》里,只是“听说人吃人”,外国记者拿出来的,只有狗吃人的照片。当时国民*当局讳莫如深,极力否认会发生这种事件。
现在许多老人家在采访者面前也婉拒回忆那段历史的细节,他们只是“听说”过台山曾有“捉仔佬”专以食物饵诱街上的流浪小孩,把他们骗去“劏肚”当果狸肉煮了出卖,两元一碗……也许这是大人恐吓不听话孩子的谎言,但据说确实有个当年被诱骗的台山小孩,好不容易才逃出魔掌,一直活到现在,知情人仍称他的名字为“果狸”。
在灾害面前,老伯姓认为这是“善恶报应”的因果轮回,是上天对人类的惩罚,于是求神灵菩萨保佑,拜佛、念经以求祯祥。在阳江城鼍山顶西侧(现新华北路“鼍山巷”尾)有一座建于清代祭祀华佗的“医灵庙”。霍乱发生时,迷信菩萨的病人都去庙里拜华佗,以求保佑安康。当局尽量劝说患者要到医馆求医,将医灵庙拆除,该庙附近的大龙眼树、红棉树也被砍掉。
相传妈祖为沿海渔民引航除灾,每年的三月卄一、卄二为“娘妈诞”,阳江各地民众奉天后神像巡游。因阳江发生严重霍乱病,有的商户还发起奉关帝和娘妈菩萨同时出游,以消灾祈福。
在霍乱流行的日子里,阳江城居民也自发组织舞龙队到处游龙,并要求各商家大量燃放鞭炮,以驱赶“*神邪气”。同时,城内的道公、巫婆也乘机出来活动,望各家各户施舍香烛善金,以做斋打醮,驱赶*神,保民平安……
据当地人说,对岸村在瘟疫流行之后,老百姓便在村头立起一头石狗,认为石狗是一方的守护神,可以消灾驱邪,保境平安。直到现在,对岸村海边仍然立着昂首咧嘴的石狗。
在大灾大难的人命关天之际,阳江工商界人士积极组织施粥赈灾,在县城麒麟街隆栈杉铺、永隆杉铺内设置粥棚,阳江商会会员、阳江杉木同业公会委员杨瑞生,山货公会主任黎超凡、漆器公会主任*式文等不但解囊捐款,还发动商人捐款集资购粮,并亲自动手煮粥、分发,每天中午12时开始施粥。每天来领粥的有0多人,从年2月下旬到4月上旬,共施粥40多天,按每人每天大米5两发放,共捐献赈灾米粮2万多斤,使许多饥民得以度过难关。
阳江县商会成立于光绪卅四年(),为搞好民众的慈善福利事业,在江城河堤路醉月楼附近办起“广爱善堂”,经费主要是依靠会员、绅民、绅商捐献,所行善举有施医赠药、施棺掩埋、济米修路等,阳江商会理事曹锐波任“广爱善堂”董事长。
那个年代,太傅路开有几家棺材铺,成品棺材两头画着一个圆型的寿字,一排摆放在那里。年太傅路棺材铺的棺材卖空,阳江专司殡葬的“土工馆”雇用的“土工”(本地习俗是四人抬棺,又称“八脚佬”)远不能处理这么多死者,便雇用一些“土工”用“三角箱”收殓倒毙街边的尸体,运到城外北山、松岗山、鹩岗山(旧时为义塚所在地)等乱葬岗安葬。收殓尸体的“三角箱”,是可反复使用的“简易棺材”,据说“三角箱”呈金字塔型,箱板是活动的,可开可合。
在霍乱濒发时,而今94岁的曾广雄老人(原阳江县粮食局职工)说起当年目睹的情况:河堤“广爱善堂”前放着装尸体的“三角箱”,死者多了仵工忙不过来,有的“三角箱”不止装一个死者,死者上面还要叠上一个。
教会慈善机构主要是传播基督福音和开设教堂,医院、育婴堂等。在传播他们的教义的同时,也为群众做了一些好事。医院(又叫“番*楼”,年改为“医院”),在阳江大灾之年,每天都有数十名得病者求医,医院曾施医赠药救治。教会善堂当年还布斋施粥,收殓埋葬。
在发生瘟疫时,曾有人问一名医生:致命的瘟疫要治好,关键是什么药?这名医生说:“关键是一味药——粮食”。
多少年来,阳江人都是靠中医的“望、闻、问、诊”来治病的。上世纪初西医传入阳江,许多人对西医、西药不了解,还多次砸毁洋人开设的医馆。过后人们经过找西医看病很快治愈,才信服西医西药疗效快效果好。因此得出一句俗语:“快过打针”。民国初年西医谭颂民在阳江城太傅路开了一间“民生药店”,专卖针剂、片剂、药丸、药水等西药,也诊病打针。这是阳江城第一家西药店。此后,阳江城相继有“赞天”、“爱和轩”、“何家园”、“摘芝馆”、“信可安”等西药房开业,形成了一定规模的西药行业。
当时,基督医院积极推行西医,还让阳江人谭元昌到广州光华医学院进修,毕业后回阳江从事西医工作。年阳江霍乱流行,医院为群众施医赠药,还向民众宣传卫生知识。许多患者在“洋大夫”手上逢凶化吉。
阳江城河堤路凉茶铺有个名老中医师叫冯良济(城西乡那西村人),他出生于年,自小跟随师傅学中医,出师后在台山谋业。民国30年(年)阳江发生日寇入侵的“三·三事变”,同一天日本*子也在台城焚毁商户、民居,抢掠大量物资。台山沦陷后,冯良济当时赊出的账在战乱中无法收回,只好衣物架生都卖尽,举家逃难回阳江。
冯良济行医济世医术好,医德高,深受民众赞誉。年阳江县城霍乱流行时,他想方设法用中草药研制茶汤、药丸救人,救治了许多患者。
医学博士李焕燊(年出生于阳江城三铺街)高小毕业后,考入广州私立光华医学专门学校。毕业后返阳江城太傅路设立医社。民国24年(年),阳江县长李伯振以公费派他赴德国留学,李焕燊获肠虫学医学博士学位。抗战期间,天花、霍乱等烈性传染病在阳江流行,他推广种牛痘以预防天花,研制新药防治霍乱,死亡率极高的霍乱病治愈率为全省最高,受到省卫生厅的嘉奖。
阳江平岚镬耳屋村年近80岁的林老伯回忆当年的情景说:“三·三事变”过后两年,大旱灾夹着瘟疫,村里出现人畜死亡,乡民万分焦急。村中有教师先生略懂医学常识,用“灰猛痒”(高锰酸钾)作消*剂放进村中的水井里,将水质解*净化,村民饮了消*的水,患病者减少了。
一位老人家曾记住解放前的一首民谣:“杨柳辞旧枝,零落将何依,卖儿他乡去,生死两不知。慈母抱儿颈,劝儿心莫悲,荒年米粟贵,乱世生死微……”这首民谣生动地描写了年大饥荒时,一位母亲被迫出卖儿子,母子依依惜别之惨状。
抗战时,阳江社会曾流传过一首《唤醒同胞齐抗日》的民歌:“养仔养都十几年,乜谁知得有今天!今天日本实凶狼,杀人放火捉猪劏。到处奸淫兼掳掠,家家户户难平安。不得平安实难捞,除非杀绝那倭奴。仔呀劝你无须怕,拿起这张杀*刀……”
还有一首记述台山、三埠难民流落阳江的民歌《旧恨难忘》:肝肠寸断好多篇,回忆三三事变迁。日本*来烧又杀,这场还惨过从前。前后走逋个月长,人民百姓受遭殃。奸淫妇女兼抢担,残杀人民几惨伤。惨伤到处系尸骸,死后冇人执殓埋。眼见台山三埠妹,流落阳江门口挨。挨门眼泪落纷纷,求人畀啖饮来吞。至到晚间踎庙角,不知饿死几多人……
据何炜明先生回忆,年霍乱大流行时,也有人编过一首《防霍乱民歌》:“提蒲霍乱吓人惊,有的全家一扫清,如果大家无注意,将来恐怕染全城……”这些民歌见证了发生在爷爷奶奶那一辈的历史。
除了民歌,民间还有许多方言俗语对那段苦难历史作见证,像“天收”、“少年亡”、“牛仔抄”、“粪箕仔”、“喂狗”这些不雅的方言词,大多是抗日期间开始出现的。年,一些人家的子女因饥荒霍乱夭亡,白发人送黑发人,家长忌讳说“少年亡”,只说是“天收”或说“牛仔抄”(被牛角戳伤),用粪箕装上尸体到松岗山坡上草草下葬。直到现在都有上年纪的人骂做缺德事或捣蛋的年轻人为“少年亡”、“天收仔”、“粪箕仔”等。
“牛仔抄”,亦称“牛仔案”,即霍乱亡命的血案。牛因角弯不顶人,只能用角“抄人”,即绕到侧面或背后去攻击,阳江人骂人时一般会说:“你这个喂狗,牛仔抄你肚腩!”由于草葬下土不深,或尸体根本没人掩埋,饥饿的野狗会啃咬人的尸首,因而也有“喂狗”一词。
至于“赶得华濠无赶得三铺”的俗语就更是耳熟能详了!据城中三铺街一位原铁器社姓司徒的老人回忆说:年春夏之交,阳江城的三铺、马洲、华濠等民居集中的地段,因饥饿、疫疾而死的人日渐增多。二三月份还有一副薄板棺材收埋,四月份太傅路棺材售罄,没有了棺材就用草席、麻包卷走。有的死者被裹在破草席里,尸体没包密还露出手脚。到六月份,有的人连草席、麻包也找不到了,只好将死者直接下葬。由于尸体多运不过来,“土工”常常被人催促。有一档“土工”接到两家的“工”,一家在华濠一家在三铺,埋葬地同是在望了岭,同一天出殡往返要跑四次,他们必须吃饱肚子,使得体力充沛。故此,“土工”天还未亮就去买食物填肚,卖食品的人见了便问道:“为什么这么早?”“土工”长叹一声:“唉!赶得华濠无赶得三铺”……
以前阳江人遇到倒霉的事,总会用一句“衰过刘昌”来形容。据说刘昌是个乞丐,有一年大灾,阳江城饥荒时有慈善人家熬粥赈灾,刘昌跟一班乞丐排着队去讨粥喝,主人分粥从头分到尾,他排队刚好排末尾,分到他的时候就分完了;第二天主人分粥从后尾分起,这次他排队虽抢排先头,但分粥分到他的时候又分完了;第三天他吸取教训,排队排在中间,岂料主人分粥又按两头分,分到他又分完了。别人见他遭遇此情景,都说:“再衰也衰不过刘昌。”
来源
阳江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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